原标题:“找到孩子亲生父母 我就去坐牢”
何小平坐上公交车沿路搜寻
何小平拿出刘金心的自拍照给重庆晚报记者看
何小平来到当年的临江门2路车总站附近寻找线索
何小平20岁时的照片,她希望雇主认出她。(受访者供图)
南纪门劳务市场已经关闭,何小平仍能认出这就是她当年找工作的地方。
48岁的何小平看了一档电视节目——《宝贝回家》,讲的是一位七八十岁的老母亲,一辈子都在找四五十年前丢失的孩子,满头白发了还在找。这勾起了她26年前的一件往事……
保姆
2018年1月3日,何小平辗转联系上重庆晚报记者:“我一定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1992年春夏之交,22岁的何小平从四川省南充市李渡镇原五大山村来到重庆市渝中区南纪门劳务市场,揣着一张捡来的身份证等雇主。一名男子问她做不做保姆,她说做;为了省5元钱的市场登记费,男子没登记就把她带回家。
家里有个小男孩,在地上走得歪歪倒倒,看起来一岁零四五个月的样子。何小平去抱他,他也不认生。
两三天之后,趁主人上班,何小平抱着孩子出门,到菜园坝汽车站坐上一辆大巴车回南充。孩子不哭也不闹,一路顺利。
何小平就在南充把这个拐来的男孩养大。男孩今年27岁了,没人找过何小平。
镇命
何小平18岁结婚,19岁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冬月里生的,四十多天之后,深更半夜意外夭折。
21岁,何小平有了第二个孩子,也是个男孩儿,腊月里生的,十个月之后,也是深更半夜,又死了。她不能让村里人知道她又死了个孩子,死一个死二个要遭人笑话。她敲开村里独身聋哑人的门,给了10元钱,连夜到河边挖个坑把孩子埋了,又死了孩子这件事就没有人知道了。那个年代,村里的人都顾着吃饱饭,也没有人真在意。
村里的老人在何小平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警告她:“八字大、命硬,要捡个孩子回来养才养得活、镇得住命。”
何小平相信了,她把拐来的孩子当亲生的养,沿用了第二个孩子的生日和姓名,叫刘金心。
这个孩子似乎真的为何小平镇住了命。以为自己不会再生育的何小平,在1995年又生了个女儿。
“亲生”
生下女儿之后,何小平想过“把拐来的孩子还回去”,但是她“害怕坐牢”,这个男孩就一直养在何小平身边。
丈夫刘小强(化名)不喜欢这个男孩,夫妻俩常常因此吵架,刘小强常年不回家。何小平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李渡镇租房子、打零工。2000年她攒下2.5万元钱,为了方便刘金心读书,她在南充市买了一套老房子。
2003年,何小平和刘小强离婚。之后,何小平去黑龙江贩卫生筷回南充卖,50元一箱买进,75元卖出,一年赚了七八万元。她又去山西贩煤炭回南充卖,夏天一吨煤进价600元,她卖1200元,冬天一吨煤进价1000元,她还卖1200元,两年赚了十五六万元。2014年,何小平用这笔钱又在南充市买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厅,90多平方米,单价4500元,首付13万元,贷款20年,写的是刘金心的名字。她说:“准备儿子结婚用的。”
刘金心也孝顺,去年9月何小平生日,他还送了何小平一套护肤品。
何小平说这些,是要反复证明:“我知道我自己做了错事,可是我一直把儿子当亲生的养。”
邻居只看到何小平的不容易,离了婚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自首
随着岁数越来越大,何小平越来越不安,她去庙里求了观音菩萨:“我把我做的事全部说给菩萨听,求菩萨原谅。”
直到2017年夏天,何小平看到电视节目《宝贝回家》。她说:“七八十岁的老母亲,一辈子都在找四五十年前丢失的孩子,满头白发了还在找,我觉得我自己不是人,作孽呀。”
何小平跟刘金心说出了实情,并去南充市公安局顺庆区分局打拐办自首。
南充警方向重庆晚报记者证实:大约半年前采集了何小平、刘小强、刘金心的DNA,可以证明的是刘金心与何小平、刘小强没有血缘关系。
刘金心不愿面对,他离开南充,去了广州一家电子厂打工。他说:“能找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
刘金心初中辍学,是何小平觉得最对不起他的地方。“如果他跟着他的亲生父母在解放碑长大,也许会读大学、硕士、博士。”
刘金心的DNA放入了中国失踪人口档案库。可是,半年过去了,通过比对认亲没有找到他的亲生父母。
寻找
2018年1月4日,根据何小平提供的线索,重庆晚报记者带着她,根据残存的记忆,到重庆寻找当年那户人家。
线索一:解放碑
男主人带着何小平从南纪门劳务市场出来,坐了一趟公交车,大约两三站之后,好像又回到了解放碑。
可是南纪门劳务市场多年来也没有一路公交车到解放碑。
步行到凯旋路,倒是有一路公交车开往七星岗。凯旋路、七星岗、解放碑这一片是连着的,外地人会笼统地认为是解放碑。
南充警方也来重庆找过,原解放碑派出所、较场口派出所、大阳沟派出所整合为新的大阳沟派出所。但是,南充警方没有在新的大阳沟派出所找到当年的报警记录。
线索二:大院子、绿色大门、医院
那是一个大院子,绿色的大门、高高的门槛,里面住了很多户人家,雇她的那户人家好像是院门正对着的那间,女主人好像是医生或者护士,曾经说过一句“我们医院忙得很”。那一片好像有成片的大院子。
根据老重庆人回忆,1992年有成片大院子的,很有可能是七星岗。
重庆晚报记者在七星岗街道劳动就业社会保障服务中心见到66岁的文正光,他从1957年就住在七星岗。他回忆,现在的财信渝中城,就是当年的上三八街5号,这个地址有9个大院子连成一片,旁边是原七星岗公社医院,如果有医生或者护士住在这里,那就对了。
挨着上三八街5号的,是工读院,当年工读院的大门刷了绿色的油漆。
但重庆晚报记者找到当年管户籍的老片警杨林,他说:“1992年丢了一个孩子,这么大的事我还不知道?除非没有报警,如果报了警我肯定知道,但我记忆里没有接到这样的案件。”
线索三:“梦生”
下午五六点钟外婆会来给孩子喂饭,喂完饭就走,何小平曾经听过外婆喊:“梦生(音),吃饭了!”
“梦生”应该是孩子的乳名。
外婆家跟大院子就隔着一条街,是一栋两层楼的楼房,可以望到江。
文正光说,与上三八街5号、工读院隔着一条街,确实有一栋两层楼的红砖楼房,当年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是可以望到江的。但有没有住着这样一位外婆,就不知道了。
赎罪
何小平也不知道,这样寻找的路径是否正确。“我只想快点找到孩子亲生父母,找到了我就去坐牢,给自己赎罪。”
南充警方表示,目前证据太单一,无法证明何小平当年拐骗了一个孩子。前夫、女儿、刘金心都说何小平精神正常,没有说谎。
重庆百君律师事务所律师黄自强说:“我国《刑法》在1997年做过一次修改,1997年以前,用的是1979年制定的《刑法》。根据从旧从轻的原则,1992年的案子,应该按旧法判。”
“根据1979年《刑法》,拐骗,判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
“1979年《刑法》还有一个关于追诉时效的规定:最高刑不满5年的,追诉时效是5年;刑期5年以上不满10年的,追诉时效是10年;刑期10年以上的,追诉时效是15年;无期徒刑和死刑的,追诉时效是20年;如果20年以后必须追诉的,需由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只有在对嫌疑人采取了强制措施以后,嫌疑人逃避侦查的,才不受追诉时效的限制;如果犯罪行为有连续或者继续状态的,犯罪行为从行为终了之日起计算,但何时是行为终了之日,这就存在争议了。”
“从目前的案情来看,当事人想坐牢,未必能如她所愿。”
何小平听了不知是喜是悲。她说:“那我怎么才能赎罪呢?我说给菩萨听,可不可以?”(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 聂莎/文 任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