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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歌作伴 走进北碚东阳哭歌最后的传承人

重庆晚报2017-11-22 14:58:53

【文化 标题摘要】哭歌作伴  走进北碚东阳哭歌最后的传承人

刘支友坐在她的雕花大床上,对面桌子上有一台老式电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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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支友平时吃的菜,就从这片自种的菜地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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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支友有时坐在院坝里,朝着大山哼唱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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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支友在晾晒红苕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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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菜地的坡太陡,刘支友曾经在这里摔倒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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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哭歌最后的传人刘支友

  公路下面的老式瓦房里,传出苍老、轻细的歌声。初冬的阴天,乌云在屋后的山上越积越厚,随时准备倾泻而下。歌声低沉,有说有唱,如歌如泣。一曲重庆市北碚东阳哭歌,刘支友在唱,如今也只有她会唱。

  刘支友,东阳哭歌最后的传人。本月13日,我们走进了她的世界。

  1

  刘支友,79岁,东阳哭歌民间艺术唯一传承人。她唱了足足70年,比她住的房子还老。

  从北碚东阳街道一直往合川方向走,十多分钟车程就到了黄泥嘴村。顺一条很陡的岔路走到底,是刘支友的家。

  屋侧几块菜地,葱绿的冬寒菜、白菜、莴笋,让人感到清新。两只黄狗跑上来,其中一只戴了一个小铁笼子,刚好把嘴罩住,对着我们叫起来还不依不饶的。刘支友的儿子、58岁的明道洪,在院坝的铁门前招呼我们。

  走进铁门,一个不怎么干净的水泥坝子,几个大缸子占去不少地方,一家人在做红苕粉。

  刘支友在正屋,穿一件大红裤子,白色高领毛衣,灰白的头发用三个夹子固定着,坐在靠门的塑料圆凳上。站起来迎接我们,看上去矮小、瘦弱、苍老,颤悠悠的,我们生怕她摔倒。

  刘支友听力正常,说话吐字清楚。她说,自己没读过书,认不到字,但能完整唱好几十首歌。有的词句复杂,要唱十多分钟,大部分三四分钟;还有的只能唱几句,曾经张口就来的唱词,在岁月的冲洗下,渐渐剩下只言片语。

  她说,没牙齿了,唱不好了。我们这才注意到,她的嘴松松塌塌的。

  她又说,老四走了,心情不好,没心思唱。原来,今年重阳节,刘支友的四女儿生病去世了。

  她突然提高声音说,现在自己病也多,高血压、冠心病,不久前还检查出肺气肿,唱歌也没过去好听了。

  刘支友的儿子在一旁说:“唱吧,慢慢唱。”

  刘支友又坐回到那张圆凳子上,说起小时候的事,语速飞快:“我妈是广安人,叫沈文玉”,“很小就没了妈,婆婆把我带大”,“我17岁结婚,10块钱安了个家,买一对猪,一口锅”……

  2

  四周安静了。那狗之前还叫个不停,现在无声无息,躺在刘支友的脚边,温顺得大气也不出;一声鸡叫也没有,只是远处树枝上,好像有低声啾啾的小鸟。

  刘支友细声细语,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小时候跟我妈和外婆学唱哭嫁歌,哪家人要嫁闺女,不管关系亲不亲,近不近,我都会跑到对方家里,听新娘唱哭歌,听得多了,就慢慢会了。”

  刘支友越讲越慢,声音越来越沉郁,几十年前的生活好像又回来了——嫁必哭,哭爹娘、哭哥嫂、哭姐妹、哭叔伯、哭陪客……以歌代哭,以哭伴歌,哭父母长辈的养育之恩,哭哥嫂弟妹的挂念之情,哭未来不安的新生活。“不哭,要被人嘲笑,被父母打。”

  说着说着,刘支友很轻声、很模糊地哼唱起来:

  天上明灯照宫明

  爹妈催我出房门

  亏得爹娘硬得心

  奈何把儿留余生

  今早我妈下牙床

  脚踩我妈红榻被

  手拉我妈心肠边

  不留女儿把情诉

  一曲二呼海棠开

  海棠开花花又红

  今年我妈将不同

  ……

  这是一首哭嫁歌。

  低沉的曲调回荡在室内,飘到寂静的院坝,向屋后的山顶飘去,似乎还能翻到山那边,到很远的地方去。

  东阳哭嫁,长的可哭一个多月,少则三五天。过礼至结亲前,出嫁的姑娘坐在床上,放下蚊帐,手帕捂脸哭嫁,先哭父母、亲戚,之后哭过礼、哭上梳、哭添箱、哭谢客、哭辞祖、哭离娘、哭上轿。哭上轿最悲,是哭嫁的高潮,呼天抢地嚎哭。

  3

  刘支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东阳哭歌,也不知道源于何处,她在哭歌中出生、长大。她说:“很多年没有正儿八经唱了,歌本全没了,花轿、唢呐、花鼓也没了。”

  2008年,东阳哭歌被列入北碚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刘支友和当时84岁的罗代碧一起被北碚区认定为东阳哭歌民间艺术传承人。

  东阳哭歌,以哭命名,但并非都是哭,嬉笑怒骂皆有,婚嫁、孝敬公婆、长辈去世时可唱,生儿育女、拜新年、收礼物、祝生日时也唱,哭嫁、哭丧尤常见。

  “那个时候,哪一天呢?搞忘了!村里有嫁女的,热热闹闹。出嫁前一天晚上,吃过花筵酒后,摆上茶点,搭起歌台,新娘与姑嫂、姊妹、耍得好的,轮流开始唱,迎接第二天出嫁。”刘支友回忆说,这是东阳哭歌最喜庆的时刻,然后又慢慢哼唱起来——

  两张桌子合拢来

  桌上织的绣花鞋

  粮食礼品拿出来

  新打剪刀玉铜钱

  歌堂好坐头轮排

  你把歌堂头排起

  从大由小唱起来

  一把金块十二双

  丢了六双留六双

  爹妈接到寿延高

  哥哥接到买田庄

  姐姐接到刷衣裳

  弟弟接到读文章

  关了轿门换了锁

  一朵乌云遮了我

  这首歌,刘支友已记不起唱了多少回,甚至熟悉得可以用任何调子唱。有几句,她的嘴唇似乎根本没有动,但声音依然清亮。

  东阳哭歌还有骂,比如骂媒人。据考证,这源于土家族,不知什么时候被东阳哭歌吸收,比如这两首:

  “人家丈夫像条龙,我家丈夫像条虫;哪年哪月毛虫死,斑鸠跳出画眉笼。不怨爹不怨娘,光怨媒人坏心肠。媒人肉放锅煮,媒人骨头当柴烧,媒人的皮当鼓敲。”

  “哭声媒公与媒婆,一来一往操心多。千言万语是为我,其实你是想喝酒。千操心来万操心,你帮人家来说亲。过河翻山又越岭,为的使我成贱人。”

  语义夸张,情感强烈,曲调戏谑,唱起来轻松有趣。

  4

  刘支友的卧室在楼上,二楼端头,挨着楼梯。门上了锁。

  要不是那张雕花大床,我们还以为进了一间拥挤的仓库。床特别大,雕花繁复,保存完好,是父亲送她的嫁妆。床前是一张木桌,相距很近,上面摆了一台老式电视机,然后就是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个电饭煲,里面有中午没吃完的米饭。

  卧室两边堆了很多箱子,上面都遮了塑料口袋。

  楼下还有一间卧室,比上面那间乱。床上堆满了衣服,房间杂乱地摆着各种东西。刘支友夏天就住这里。现在天气变冷,她就住到楼上去了,这间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

  刘支友清净淡泊,自己煮饭,自己打理生活,无丝毫埋怨,唯有没了牙齿,很多东西不能吃。

  屋外的斜坡边,用竹栅栏隔离开的地方是刘支友的菜地。蒜苗、莲白、莴笋,绿油油的。她说,自己种的,吃起来方便些。她还挖地,播种,担粪,扯草。因为坡太陡了,她摔下来两次:“我以为自己摔死了,结果还活起,只断了两只手,不过现在好了。”

  刘支友说,现在生活好,大家更不喜欢哭歌了,“我啷个劝娃儿们学唱哭歌,她们都不愿学。”

  谁愿意哭呢?又有谁希望听到哭声呢?今天的人都爱笑。刘支友的儿子也说,哭的歌还是少唱。

  过去,刘支友差不多天天和罗代碧对歌,那是快乐的日子,每天去找她,两人摆龙门阵,摆着摆着就唱,从早到晚,“她唱一句我唱一句,她唱上段我唱下段。”

  20年前,刘支友的老伴还在,他也唱哭歌。“我爸爸唱得好,还会几种乐器。”刘支友的儿子和大女儿都这么说。

  老伴走了,罗代碧也走了有好几年了,刘支友只有自己一个人唱。她过去不喜欢一个人唱,现在习惯了,自己唱,自己听。

  “一天唱起耍,自个儿唱起耍。”一个人在地里拔草,哼几句;躺在床上,看着黑夜,哼几句;坐在院坝晒太阳,望着远方,哼几句。“想到哪个,就唱哪个。”刘支友说,唱几句,说一段,过去的日子好像就在眼前,过去的人仿佛也回来了。

  明年,刘支友80岁大寿,她的儿子女儿希望我们到时来给刘支友祝寿:“多找些人来,闹热,她也可以多唱几首。”(重庆晚报记者 刘涛 任君 通讯员 蔡雨耘 吴莎莎 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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